莊奕睡到快九點才醒，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，從沙發滾到了地上。

他抱著毯子爬起來，睡到僵硬的脖子“哢吧”一聲響，一陣疼痛。

莊奕揉了揉脖子，意識還陷在剛才的夢裏沒醒徹底，在沙發上呆坐了一會兒，抄起茶幾上的水杯，把裏頭冷掉的茶水一飲而盡，感覺萎靡了一天的精神終於恢覆了過來。

客廳裏沒開燈，他摸黑找到拖鞋，趿拉著拉開臥室的門，鄒凱正在打游戲。

“醒了？”鄒凱摘下耳機，看他在揉脖子，“落枕了？”

莊奕左右晃頭，“沒，就是有點疼。”

鄒凱想起一事來，從桌上拿過莊奕的手機遞過去，“給，剛才有人給你打電話來著。”

莊奕接過手機查看通話記錄，漫不經心地問道：“誰啊。”

鄒凱掛了促狹的笑：“大老板，李二少。”

“……”莊奕的食指停在那串沒標註的號碼上，這串號碼很有些眼熟，仔細一看，李青海居然這麽多年都沒換過電話，這還是七年前的號碼，而且跟莊奕當時的手機號是兄弟號，兩人之間打電話不要錢。

可惜莊奕那只跟他一模一樣的諾基亞在車禍裏被碾成了廢鐵，那個手機號也從此沒再用過，這麽多年早自然銷號了。

他手指按下，面無表情地把這號碼拖進了黑名單。

鄒凱暧昧的眼神打了個急轉彎，把調侃的話吞了下去，只說“我替你接了，讓他過一會再打來。”

莊奕“嗯”了一聲。

他打不進來了。

鄒凱觀察著莊奕的臉色，關切地問：“莊兒，臉色不太好，怎麽了？”

莊奕：“剛做了個夢。”

鄒凱擠眉弄眼：“做噩夢了？不怕不怕，快說出來給凱哥樂呵樂呵！”

莊奕踹了他一腳。

他心裏煩躁，伸手摸煙，結果把全身上下都找遍了，也沒找到一根煙，而且連打火機都不見了。

莊奕推了鄒凱一把，“有煙嗎？”

“沒有。”鄒凱搖頭，義正言辭，“我上上上個金主說了，吸煙有害健康。”

莊奕：“……”

發洩似的又給了他一腳，轉身出去了。

他和鄒凱經常住一塊，各自家裏頭都備著對方的洗漱用品，他去衛生間洗漱了之後就進客房床上躺了，拿起手機來打開了微博。

他微博關註量只有幾萬人，其中還包括微博贈送的僵屍粉，王尋根本沒有心思打理他的社交賬號，微博上的內容少得可憐。

莊奕刷了會兒熱搜，目光從紛雜的文字圖片上面掠過，什麽也沒看進去。

腦子裏糾纏的，還是剛才醒來之前的那個夢。

他又夢見小時候的事了。

在最初李青海離開的那一兩年裏面，莊奕經常夢見他，他似乎是靠著從這些夢裏面吸取的力量，才能讓自己熬過白天的生活。

最開始他總在黑夜裏哭，有時候是從夢裏邊兒哭醒的，有時候是醒來又哭的。

後來就麻木了，漸漸地不再哭了，再後來夢的也少了，李青海這個人似乎逐漸從他的腦海裏淡去了。

但是剛剛他又做夢了，夢裏少年李青海的面容清晰，一如初見模樣。

夢裏，那是小時候。

他和李青海他們混在一起之後。

有一回約好了去李青海家裏玩，誰知道楊萍臨時要去海南陪李澤，李青海沒有辦法，就讓他們幾個先去，他打車把楊萍送機場，再回來找他們。

王蒙那天也有事，就宋學謙李俊傑韓曉旭三個，加一個莊奕，在李青海家等的實在無聊，宋學謙就提議打麻將。

李青海家裏有麻將，不過他們一般不玩，一是人數不是多就是少，二是打麻將挑地兒，茶幾上打不了，得去餐桌上。

李青海那餐桌上一邊兒摞的是攢了好幾天沒洗的碗，一邊兒擠的是不良少年們吃剩下的泡面桶，空下來的地方別說麻將了，玩骰子都怕一不留神就找不著了。

這回正好趕上楊萍剛出門，餐桌還是它整潔的模樣，家裏又正好是四個人，於是宋學謙領著他們從櫃底翻出了麻將，準備先搓他幾輪。

莊奕不會玩，宋學謙他們邊打邊教他，麻將規則簡單，莊奕不一會兒就學會了。

打著打著宋學謙煙癮犯了，摸出煙來點了一根。

莊奕擡頭看他一眼，“宋哥，青海哥家裏不讓抽煙。”

“沒事，一會他回來之前掐了就行了唄。”宋學謙滿不在乎，又給剩下兩人散了煙。

莊奕就沒再說了，他經常跟李青海在一塊，對煙味兒早就聞習慣了。

宋學謙舒服地吐了個煙圈，打出一張牌：“三筒。”

“我胡了。”莊奕推倒自己的麻將牌，“七對。”

“不是吧？”宋學謙“騰”地站起來，趴上去數他的牌，“怎麽又胡了你，詐胡吧？”

“詐個屁，老宋你越活越回去了，七對還用數呢！”李俊傑吸了一口煙，拍手嘲笑他，“點炮就趕緊的掏錢吧。”

宋學謙“靠”了一聲，把自己用來記點子的牌抽了幾張丟給莊奕，低頭一看，自己沒剩幾張牌了。

他們玩游戲都是先計數，打完了再統一算錢，莊奕那份不用他掏，都算在李青海頭上。

莊奕腦子好，數學基本就是滿分，掌握了規則以後算牌算得比他們都快，而且連他們誰打什麽牌都能記個差不多，宋學謙給他點了幾回炮，20張記分牌很快就輸光了。

宋學謙面子掛不住，就想使壞，眼珠轉了一圈，遞給莊奕一根煙，“小莊奕，你也來一根。”

莊奕楞了楞，“我不會抽煙。”

“嗐，抽上不就會了嗎，誰還沒個第一次了。”宋學謙把煙叼自己嘴裏，吸了一口引上火，拿出來遞給莊奕，“嘗嘗。”

莊奕接過煙，猶豫道：“可是……”李青海沒說讓他抽煙。

“可是啥呀可是，你就嘗一口，不好抽就不抽了唄。”宋學謙擠眉弄眼地慫恿他，“來，使勁吸一口。”

莊奕就真把煙放嘴裏吸了一大口，辛辣的味道瞬間席卷進整個口腔，他猛地彎腰咳嗽起來，嗆得鼻涕眼淚全出來了。

“哈哈哈！”宋學謙那個損貨領著剩下倆人一頓笑。

正笑著呢，門鎖“哢噠”一聲，李青海開門回來了。

宋學謙他們一楞，手忙腳亂地把各自的煙掐滅了藏起來，接著又忙著藏煙盒打火機，那架勢跟偷摸看小黃書讓家長發現了一模一樣。

李青海進門發現他們不對勁，提高聲音問了一句：“你們是不是又在我家抽煙來？”

“沒有沒有，哪能啊！”宋學謙那是多少年藏小黃書練出來的手速，嘴上應付著，手上已經把罪證全部收了回去，正松了一口氣兒，一轉眼就看見莊奕捏著煙還在那咳嗽。

“小孩兒——”他話剛說一半兒，李青海進來了。

“沒有什麽沒有，老子都聞著味兒了！”李青海說著話走進來，看見莊奕手上的煙，整個人臉色都變了。

“你們給莊奕抽煙了？！”

李青海上前一步，劈手把莊奕手裏那根煙奪下來，扔地上碾碎了，單手抓著他的衣後領把人拎起來，陰著臉說：“你跟我過來。”

宋學謙一看李青海這是真火了，趕緊解釋：“哎青海，我們跟小孩鬧著玩的，你別——”

“你閉嘴，”李青海擡手指了指他，“我一會再跟你算賬！”

說完把莊奕拎走了。

剩下仨人心有餘悸地對了個眼神，李俊傑拍拍宋學謙的肩膀，語重心長地說：“老宋啊，你闖禍了。”

李青海一路把莊奕拎到衛生間，“砰”地一聲甩上了門，用自己的牙杯接了滿滿一杯水懟到莊奕懷裏，硬邦邦地說：“漱口！”

水灑了一半出來，莊奕胸前的衣服濕了一大片，他握著水杯無措地站在那，小聲叫他：“青海哥……”

“你還有臉叫我！”李青海狠狠瞪了他一眼，“莊奕你長進了啊，學會抽煙了都？我讓你抽煙了嗎！”

李青海雖然平時脾氣也不好，但從來沒有這麽跟莊奕發過火，莊奕被他嚇一跳，他剛才咳得太厲害，啞著嗓子解釋：“我沒有，就宋哥讓我嘗一口，我就——”

“他讓你嘗你就嘗？那是什麽東西你就嘗？！”李青海暴跳如雷，“你還想嘗什麽？喝酒打架逃課紋身想嘗不？你是不是不想學好了！”

“我沒有……”莊奕囁嚅道：“青海哥我錯了，你別生氣，我再也不敢了。”

他伸手拉住李青海的衣服，輕輕搖了搖。

李青海的手猛地揚起，莊奕嚇得“啊”一聲閉上眼睛，整個人下意識地往後縮，又生生止住了，拽著李青海的衣服杵在那，既想躲又沒躲。

李青海挑眉：“害怕我？”

莊奕點頭，又趕緊搖搖頭。

“我不害怕，青海哥，你打我吧，你別生氣了。”莊奕緊閉著眼睛，眼尾不知道是剛才咳的還是嚇的，帶著紅痕。

李青海的火氣瞬間消了大半。

“現在害怕了，剛抽煙的時候怎麽不知道害怕呢！”他的手在莊奕臉前晃了晃，最終也沒舍得打，屈指彈了他一個腦崩兒，“下回再敢抽煙，哥真打你了，知道不？”

“知道了！我再也不敢了！”莊奕脆聲應了，握著牙杯往洗臉池那邊走，“我去漱口！”

“別漱了。”李青海伸手把人拽回來，接過牙杯丟到一邊，低頭在莊奕嘴上親了一口。

“我嚇著你沒？”他貼著莊奕嘴邊兒低聲問。

“有點兒。”莊奕老老實實地說，又說：“我知道青海哥是為我好。”

“嗯，知道就好。”他又親了一口，遲疑了一下，低聲說：“小莊奕，你別什麽都看我，哥教你的你就學，哥不讓你碰的你不許碰，聽見沒？”

“知道了。”莊奕跟小學生一樣認真地點頭，“我聽青海哥的。”

“你知道個屁的你知道！”李青海又有點火，在他嘴上咬了一口，“多大的人了，讓你抽煙你還‘嘗一口’！”

莊奕知道他的氣已經下去了，趕緊保證：“不嘗了以後都不嘗了！”

“傻逼吧。”李青海按著他，“我看看，你‘嘗’了多少。”

莊奕哼了一聲，被李青海頂開了牙關。

“哪嘗的，這兒嗎？還是這兒？啥味兒，好抽嗎？”

李青海吐字模糊，動作又快又狠，莊奕顧忌著外頭有人不敢出聲，手指緊緊摳著他的衣服，眼淚汪汪地讓他“嘗”了個遍。

李青海打開門，宋學謙縮頭縮腦地在客廳裏罰站，見狀急忙湊過來，“青海，都怨我，我跟小孩開玩笑呢，他就抽了一口，真就一口，你別跟小孩生氣啊！”

“媽的你還知道呢！”李青海擂了他一拳，“這種東西以後不許拿給莊奕，聽見沒？”

“聽見了聽見了！”宋學謙連聲應了，偷眼瞅了瞅後頭跟著的莊奕，見小孩眼睛也紅嘴也腫，頓時更內疚了，“小孩嘴怎麽了，你是不是打他來？哎你別打人啊，要打打我來，我皮厚！”

莊奕楞了楞，臉“騰”地紅了。

“我沒打他，讓他漱口來著。”李青海趕緊把人往走推，“看什麽看別看了！”

李青海連推帶搡把人都攆餐廳去了，留莊奕一個人在那站著，他擡手擦了擦嘴巴，那股又酥又麻的勁兒還沒過去。

那以後宋學謙那夥人就老實了，再沒人敢給莊奕拿煙了，莊奕自己好長一段時間看見煙，還總想起李青海是怎麽給他“漱”的口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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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青海靠在靠背上的頭垂下來，困倦地睜開眼睛，神色有幾分茫然，不知道自己剛剛到底是做的夢，還僅僅是腦子裏回憶的畫面。

半晌，他瞇眼掃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。

淩晨一點半。

前排的司機見他醒了，低聲說了一句“二少，醒了。”

李青海“嗯”了一聲，頭疼得厲害。

司機說：“我一直看著，沒見著人。”

一點半了，莊奕還沒回來，他住在那個男人家了。

李青海擡手狠狠捏了捏眉心。

他也不知道是怎麽了，忙到十一點下班，還非要過來看一眼。

半晌，他說：“回吧。”

司機求之不得，立刻發動了汽車。

車子駛離了莊奕小區門口的巷子，李青海沒再閉眼，睜著幹澀的眼睛望著車窗外寂靜的黑夜，眼神晦暗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會加入一些些回憶殺，但是《少年》中出現的情節就不會再重覆寫了，大家可以回去看《少年》哈

修羅場還有幾章到達現場，寫得有點難受，我被虐到了，想要親親抱抱舉高高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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